第595章 民智(2 / 2)

虎头在车厢内一直为大家鼓劲,可看起来,效果却不大。

不想,当日巳时马车抵达马家湾村口,却见左近里正、马员外以及数名耆老已等在此处。

这般礼遇,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虎头冒雨下车,那里正同马员外连忙上前、满脸堆笑道:“欢迎众位娘子莅临指导,老朽同马员外在此恭候多时啦。”

话音刚落,那马员外一个眼神,当即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华服小娘上前帮虎头撑了伞。

那小娘将自己暴露在了寒冷秋雨中,虎头十分不适应,赶忙将伞推回,从小满手中接过了另一支伞,自己打上了。

见小娘一脸惶恐,虎头忙道:“无需烦劳姐姐,我自己打就成了。”

虎头和对方交谈几句,那孙氏才放松下来,虎头等人被引到了村内马员外府上,入得府来,却见远未到用餐时间里,马员外家中已摆上了一桌上好席面和各色女儿家爱吃的甜食糕点。

更有多名妇人已笑容可掬的候在厅内。

虎头见状,却道:“此处不适合谈事,还请马员外带我等去村中祠堂。”

“娘子奔波劳顿,先简单进些饭食再忙不迟。”

“来前刚吃了饭,不饿。”

见虎头坚决,马员外也只得引人去了祠堂。

女校学生虽并非全部出自富贵之家,但淮北繁华多年,天南地北的精美吃食谁没见过?

大伙并不眼馋马员外这桌宴席,只是奇怪此人怎变化这般大。

去往祠堂的途中,第三小组成员张皖豫不由低声问向了吴君如,“老吴,这姓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前几回咱们到访,他要么不见,要么冷嘲热讽没给过好脸,这回发的哪门子疯?竟还提前预备了席面?”

吴君如瞄了一眼小心翼翼跟在虎头侧后的里正和马员外,低声回道:“切,定是被临安城里人头滚滚的景象吓住了!那谢扩一部尚书,都被活剐在了菜市口,他一个小小员外若再敢阴奉阳违,哼哼~老子让陛下收拾他!”

这一刻,‘狐假虎威’得到了具象化。

虽说你‘老吴’是陛下看着长大的,但‘让陛下收拾他’也未免装了点。

不过,马员外前倨后恭的模样,不但让大家出了一口气,也确实让她们底气更足了。

虎头自然也明显察觉到这种变化,当即决定今日不再按计划进行新政宣传,而是直接和马员外谈赎买之事,好一锤定音。

和前几次一样,因她们的到来,祠堂外又一次聚集了大量看热闹的村民。

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们兴许得了严厉交待,再无人起哄、言语无礼。

就连虎头也止不住感叹,‘杀人,确实有用呀!’

祠堂前厅,虎头趁着本方气势正盛,开门见山道:“马员外,上次提起的赎买之事,你想的怎样了?”

临安城内借两大案掀起的腥风血雨,马员外自然看在眼里,心知胳膊拧不过大腿,自是再不敢硬抗,只赔笑道:“赵娘子,本人愿大力配合朝廷新政!”

话说一半,马员外却脸色一变,苦着脸道:“但这赎买价格,能不能再加些啊虽旁人看着老夫良田千亩,但家中却有几十口人,这田地一卖,家中就再无进项了”

说着说着,马员外还抹起了泪。

可虎头终究和他们打了几个月交道,早已看破这群人的嘴脸,坚决道:“马家湾地处临安左近,以市价六贯每亩赎回,是朝廷定例,怎可为马员外一人坏了规矩?”

每亩六贯,确实是市价但,那是六月时的市价。

当时大楚天军已渡江南下,临安左近有大量急于南逃或归乡的官员士绅抛售良田,一度将十贯至二十贯不等的田价压到了六贯左右。

市价不假,但日后局势一旦平稳,肯定会升上去的,马员外自是不乐意。

不等他诉苦,却听虎头又道:“马员外若积极配合,将名下两千两百亩水田赎卖于朝廷,我可为你申请留下马家湾西南那九十亩水田,再为你申请一面良善人家的牌匾,怎样?”

年纪不大,但姐夫那套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手段倒学的圆熟。

可这话听在马员外耳中却不由一惊他家在册田产一千三百亩,还有千余亩并不在县衙田册之上!

这丫头不但知晓了,甚至还知晓了村西南那九十亩水田!

这是有备而来啊!

心惊归心惊,原本打定主意实在不行便舍了那一千三百亩在册田产的马员外,此时听闻压箱底的田产都被翻出来了,当即一脸冤屈道:“赵娘子弄错了吧,小人家中只有千三百亩田地,再多一亩也没了,哪里还有?”

虎头闻言,缓缓合上了小册子,不由微微眯眼看向了马员外那眯眼的动作,和蔡婳神似。

却听她道:“既然如此,待我丈量出那多出的千亩良田,便是无主之地咯?也好,还替朝廷省了六千贯”

“!”

欺人太甚,马员外心中升起怒火,却也不敢在临安杀戮未停的当下顶撞这些淮北女学生,便又抹起了眼泪,只道:“我家世居此地,从未做过一桩坏事,世代行善,几辈人耕读才攒出些许家产,赵娘子这般逼迫岂不是欺压良善么?”

虎头闻言,却微微一笑,淡淡道:“好一个从未做过一桩坏事!大楚虽不追究前朝之罪,但马员外做过的恶事当真以为无人知晓么?绍兴四年,马员外趁春旱放印子钱,年末催债,村民麻祥子无钱还你,你不但占了人家田产,连麻祥子家中两间破屋也不放过,据为己有当年冬,麻祥子和老母冻毙马家湾村外”

“”

马员外小心看了虎头一眼,嗫嚅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虎头却不搭理他,继续数落道:“绍兴十一年,你家佃工申五因饥饿不耐,偷了你家一把米,被你吊在院外活活打死,这也叫世代行善?”

偷了自家东西,打死他又有甚错,马员外并不觉着自己没道理。

不过,接连两桩事听下来,明显能看出这小娘皮已特意摸过自家底细还不知她是那位淮北勋贵家的女儿呢,忍一时风平浪静,还是莫要再争辩了,免得再惹恼了她。

反正她自己也说了,‘大楚不追前朝之罪’。

虎头那边,原以为自己说起这两桩事,外间围观百姓本应恨意滔天才对,可转头一看秋雨中衣衫褴褛的百姓们,要么交头接耳嬉皮笑脸,要么一脸麻木的看着热闹,好似她说的事和他们全无关系一般。

虎头不由一阵无力,却还是接着列举起自己费了好大工夫才搜集来的马员外诸多恶事,“绍兴十五年,也就是三年前,邻村孙家利滚利欠你十六贯钱,你便指使家丁上门掳了人家十六岁的女儿为妾”

这回,不等马员外开口辩解,却见方才那位主动为虎头打散华服娘子连连摆手道:“赵娘子,你可不敢胡说!当年老爷带民女离去时,民女因害怕确实哭了两嗓子,可如今跟着老爷有好吃的,有好衣服穿,我可不愿再回娘家受苦,赵娘子不能以此事来责备老爷,民女是自愿的!”

“”

虎头小嘴微张。

此时她方知,此女便是那名被掳来做妾的孙氏。

虎头看了看模样不错、至多十八九虽的孙氏,又看了看脸上已有老年斑、鸡皮白发的马员外。

后者一脸自得,捋须微笑。

可虎头只觉一阵恶心这里的百姓和淮北百姓不一样,这里的女子更和虎头身边所有的女子也不一样。

即便来时已做足了准备,但这孙氏,却让虎头生出好大一股挫败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