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强者,却须进退有据,自在圆融,这才是登峰造极的上乘佳妙之境!”
董齐天道。
云扬喃喃道:“走入了剑道之中,却出不来了,因剑痴迷……”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却还有很多是不明白的。
董齐天微笑了一下,道:“你现在不明白,不见得不是好事。但若是能够从这里领悟到了什么,却是最好。”
说罢这句语义似是颠三倒四南辕北辙的话的董齐天负手而立,目光悠远。
半晌才又缓缓地说道:“当年,我的家乡有个风俗,每当村落里面死了人,就要雇人去吹唢呐。我们那边村里有个叫做秦大爹的老人;尤其精擅这种唢呐乐器,一曲催人泪下,再奏肝肠寸断,不管是哪一家出殡,秦大爹都是必请之人。举凡他一到,本来只得三分的悲凉,在他的唢呐吹奏之下,片刻就涨成了十分,鬼哭神嚎,不在话下。”
说起自己家乡当年的往事,董齐天的脸上罕有的略有一片柔和缅怀。
悠远的目光悠远,似乎是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山村,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地方。
已经数千年时光过去…自己竟已经这么久没有回去了啊!
他转头问云扬:“你听过出殡吹唢呐么?”
云扬一头雾水,道:“听过啊,我们玉唐帝国的风俗亦是这般,只要家里有点底子的,死了人出殡的时候,都请人吹唢呐送行……嗯,大抵我出身的天玄大陆风土民情尽是如此。”
董齐天欣慰的点点头:“我曾听闻,玄黄界往昔乃与另一位面出自同源,看来两界修者虽然高下分明,最根本的习俗传统还都一样,根源如一!”
“当时我们村落里有一个叫五更的小孩子,父母双亡,打小便是吃百家饭长起来的。秦大爹亦是一生孤苦,临老临老还是个老光棍,见五更可怜,就收养了他。五更渐渐长大,可是到了十几岁的年纪还没有一技之长,就生出了跟秦大爹学吹唢呐为生的打算。”
云扬对于董齐天突然开始讲故事的模式感到莫名其妙。
秦大爹?五更?
吹唢呐?出殡?
这都哪跟哪啊?
这些说道跟眼前激烈战局,跟剑境痴迷这些修行中事能够扯上关系吗?!
“但是秦大爹却不愿意让五更跟着自己学唢呐,一个劲的说,孩子,不是不教你,而是……你一旦进了我这一行,就再难回头,我怕害了你这一生啊。”
“但五更完全不理解秦大爹的说法,学会了这门手艺傍身,可不仅仅是得了一技之长,还有十里八乡人人敬重,凡有事必邀约,邀约便为座上宾。怎么会害了我一生?有吃的,有喝的,还能赚钱,如何就不好了……”
“但秦大爹始终不教,一直到他年纪大了,渐渐吹不动唢呐了,五更还是没有一技之长,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他,说,您老年纪这般的大了,再过些时日只怕就真的吹不动唢呐了,而我还是什么都不会,等你老一走,我就只能做乞丐了,难道你还不肯教我么?看着我他日冻饿而死吗?不止是五更,还有几位村里的老者也都来劝说。”
“秦大爹叹口气,言说道,既如此,我便教你。但有一节须得言明,以后你可莫要恨我,那五更满脸欢颜,连连应承。”
“于是秦大爹开始教五更学唢呐,五更于唢呐一道倒也有几分天赋,更兼许多时日都跟在秦大爹身边,耳薰目染,根基自得,很快就上了手,吹的韵调无一有差,但就是没有那种悲戚苍凉的感觉味道,于是秦大爹每次出去送葬,都带着他,让他亲身体会这送葬唢呐中的苍凉悲戚。”
“秦大爹说,吹送葬唢呐,绝不能吹出一点点的喜庆味道。丧事就要有丧事的格调韵律;你吹不出来味道,哪怕你学会了如何吹奏,也不会人请你的。”
“五更牢牢记住秦大爹的话,全心全意的跟着秦大爹学习吹唢呐,几年之后,大家都说,五更的唢呐,吹得越来越像秦大爹了,大家都争着请他。那年秦大爹过世,五更更是吹了一整夜的唢呐,从那以后,凡是出殡,大家都请五更送行,五更就在这种氛围中,吹唢呐,越吹越是荒凉,越吹越是心境凄凉,越吹越是心情悲惨……最终,五更一直到老,也没有找媳妇,更加没有子孙。”
“到他老了老了,终于恍然明白秦大爹当初所说会害了他一生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出殡送葬,就是悲伤,就是离别,绝望,悲凉,悲惨,而吹唢呐的,必须要有雷同的心境才能吹得出这种感觉,才能真正契合这家人的心情……唯有有此造诣,才会时常有人请。但长时间维持这样的心境,这样的心情,哪里还能找得到老婆照顾得了孩子,当真是连那个心思都不会再有……整天只会感觉人生无味,唯有悲凉满心……”
“所以五更临死之前,将相伴一生的唢呐埋进了地底,在他的晚年虽然也有好多年轻人都要拜师学艺,应承为其养老送终,但是他终此一生,却没有收半个徒弟。”
“再之后,曾经听过秦大爹五更送葬唢呐的村里老人都说……自从秦大爹和五更死了,村里死了人都没有死了人的感觉了。”
董齐天用一中苍凉的口气说完,道:“现在你明白了嘛?史无尘的剑,走入了寒凉。”
云扬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万法归源,万变不离其宗,修行剑道,跟那唢呐之道,去到极处竟是同样的道理,不将全副身心投入进去,就难以学得会,学得好;更不会大成;但一旦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收不住自己,能进不能出,便可能整个人被自己的修行知道所操控困囚,从而迷失了自己,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董齐天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万法归源,源头如一。”
“也就是说,史无尘现在已经走上了痴迷于剑,为剑操控的歧路,现在的他,不是他在操控剑,而是剑在反制他,是这个意思吗?”
云扬道。
董齐天悠悠的叹口气,道:“不错,史无尘现在就处于……舍剑之外,别无他物的上层剑境之中。整个人世间的所有一切,他都已不放在心上,甚至连他自己本身,都不例外。唯一幸运的大抵就只是他在这条路走的还不算太远,他心中还有情意,还有九尊府,尚有回头机会。”
云扬转过头,再看仍自持续的战局,注目已经逐渐占据了压倒性上风的史无尘,默然不语。
董齐天的话仍在继续:“若是有一天,他连这些都不顾,那可就真正彻底的人为剑役,一招心魔反噬,便是沉沦地狱,再无回头之路了。一旦寒凉彻心,便也再无回头。”
“这绝非危言耸听,因为真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任何高人,任何强者,至多只能将之灭杀,却绝无可能再将他拉回来。因为那时候的他只是……另一个五更!”
董齐天眼含深意的看着云扬。
…………
这个小故事,是之前看过的,突然想了起来;然后想到了陆小凤的朋友西门吹雪,那位到后来与叶孤城决战之后绝情绝义的绝世剑客……
咳,今天喝了一瓶啤酒。就一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