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去,则是宋植冰冷的‘尸体’,那细长的眉毛还在皱起,是啊,心脏被长刀洞穿,该有多疼。
朱吾世僵硬的抬头,又低头,重复了几次后他干笑了起来,似乎是有些想哭,但又被他仰头给逼了回去。
“本侯都做了些什么”
这些日子的朝朝暮暮都浮现在朱吾世的脑海,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并非完全沉眠其中,很多事情他的潜意识都参与了,如感同身受般,并没有置身事外的感觉。
这其中,当然包括怀疑慕容芝是否与当年一样,以及默认对妖化的慕容芝出手。
“将军!!妖女伏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看情况,城里百姓心已大定,还望将军速速主持大局!”
很快,就有城兵来到近前,人们也都悄然围了上来,对亲手诛杀妖女的朱吾世愈发的马首是瞻,城外跪成了一片海洋。
朱吾世极为缓慢的回身,望着这些人们,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此刻两种记忆在脑海里纠缠,两份苦楚让朱吾世的心绪难定。
于是他蹲下身,将宋植手里紧紧握住的孔雀石取下,便趴在地上认真的看着宋植的脸,看了许久后,朱吾世这才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站了起来。
“罢了”
朱吾世笑了声,此刻众人拥簇的他仰头看着红日自语道:“无论我是朱吾世,还是王将军,都是我错了一切都该怪我”
噗!
说罢,朱吾世将匕首猛地刺入心脏,猛地揪动了一下,巨大的疼痛让他半跪下来,就这么瘫软在了宋植的身侧,朱吾世将脸侧过来,他看着宋植闭目安详的模样,脸上带着万分的愧疚之色,慢慢地也闭上了眸子。
风过黄沙,巧巧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脚边。
无论是晴儿,甲士,还是身后的天府城,随着她的出现,都逐渐变成了虚幻模糊的景象。
只有巧巧眼眸含血的看着地上的二人,她那如血的红发鼓动,嘶哑的喊道:
“不!!!”
“即便如此,你还是杀了,是你错了!!!!!!!!!!!!!!!!!!”
说罢,巧巧的红发化为了冲天的囚笼,似要将这方大地刺穿,她的实力远比妖化的宋植强上无数倍!
就在这时,一股磅礴的力量从她的身后传来,将这些红线给尽数驱散开来。
“你做什么!!!!!!??”
巧巧猛地回头,她的眼底是暴戾,是愤怒,是极度的怨恨之色,她望着越来越近的独。
独来到了巧巧的近前,他低头深深的的看了眼地上并躺的宋植和朱吾世,转头看向巧巧,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你的话!!我从来都不信,给我死!!!!!”
说罢,巧巧一手抓出,闪电般的将独的脖子给牢牢钳住,只是即便她再发力,直至那指缝间滴落下鲜血,独还是巍然不动。
最后,独慢慢的抬起大手,将巧巧的手臂给握住,他的眉宇低垂,语气颓丧:
“这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的错但他们”
独指了指地上的宋植与朱吾世,他俩此刻虽然闭着眼睛如同死亡,但实际上生机犹在,万事再造中的死亡并非终点,意识仍在,便不算真死。
“你当年恨我,怨我,是因为我听信了谗言,我怀疑你,我为了天府城的黎明百姓,自以为是的将你将你给杀了”
“但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话到此处,独深邃的眼眶有了泪水,一个半老男人拉着红发女妖的手,语气有了哭腔。
“每一天,每一分,我都在回忆的梦魇中,我离开了这片海,但每夜梦回,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出过福源岛所以,我找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独摸着巧巧的脸颊,轻声道:“即便,你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阿芝”
而红发如瀑,血衣芬芳的巧巧,不或许应该称呼其为慕容芝。
慕容芝听完这些话慢慢沉默,她终于开始正眼看向身前这个男人,记忆中曾经硬朗阳光的外表变得沧桑,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坑洼,斑白了他鬓边的长发是什么时候呢?
是什么时候那个驰骋水仙原,含笑投石,带着自己策马扬鞭的夫君变成了这副模样。
慕容芝呼吸逐渐加重,她眼里的红色似乎淡了一些,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不,我不会原谅你的,那时所有人都说我是妖,我有多希望你”
“我只希望你!我只要你说一句,我不是!!”
“那样的话,就算我死了,我也能安息!但你没有,你”
慕容芝话音刚落,便被独抱入了怀中,独,就是真正的王将军,他用力的抱着怀里的妖物,呢喃道:“我知道,夫君都知道。”
“但我们的赌约,你还记得么。”
慕容芝被揽入怀里,强大的力量让她难以动弹,再次听到赌约,她不禁默念起来:
“再有连心之人登岛,在万世再造当中充任王氏夫妻,若王氏最终选择杀死慕容芝,便算其失败,两人放逐而死但若王氏相信慕容芝,便算将军赢作为代价”
王将军轻声开口,为她补充道:“作为代价,本将会替他们死。”
松开了慕容芝,王将军眼神平静,笑道:“夫人,这已经是第五十次了,这些年里你见识了失望,为夫又何尝不是呢,既然今天有人做到了殉情而死,想必,也该算为夫赢一次了。”
“动手吧,夫人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
他的声音低哑,这如老人般的嗓子让慕容芝恍惚出神,她呆呆的仰头看去,发现印象中魁梧挺拔的夫君,似乎背都有些驼了。
“夫君”慕容芝红色的长发渐渐褪色,那张妖冶的脸也模糊成另一张脸,那张脸不属于巧巧,而是一张小家碧玉,令人心生喜爱的可爱面容。
看着这张脸,王将军再也仍不住,眼泪从眼眶涌出,低头痛哭了起来,好多年了,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夫人的模样,直到如今再见,恍若隔世。
“夫君,你不要哭了。”
慕容芝抬手替他擦去眼泪,可手臂化为了虚幻擦肩而过,王将军也猛然发现了这点,他急切的向前抓去,却发现自己抓了个空,慕容芝如光与影般难以捉摸,似乎不存在于世间。
四下看去,逼真的世界开始了崩塌,除了三人脚下的土地外,太空下坠大地陷落,如同世界末日一般,但却悄无声息
神术:万世再造,崩溃。
“阿芝!!!”
王将军大喊,他伸长臂想捉住那最后消散的手,哭喊道:“阿芝!!你把我带走吧,你不要自己走啊!!”
慕容芝的面孔如泡沫挥发,临散之际,她指了指地上,那里有几块孔雀石正静静的躺着。
“夫君其实妾身,在看到那几块古朴的孔雀石后,就已经明白了”
她眼角带泪,却又是笑着说道:“其实将军,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阿芝”
“情寿寺的箴言,至真至爱,永不背弃,又怎会是一句空话”
一缕清风带走了慕容芝最后的影子,只留下她留存世间的最后一句:
“这些年迟迟未走给夫君添麻烦了”
话毕,四野寂静,阳光明媚的福源岛只剩一片末世景象,黑色的沙滩在白色的闪电下可怖而神秘,远处光秃秃的群山中,隐约可以看见残垣断壁,述说着曾经的生机。
这,才是福源岛真正的样子。
王将军伫立在原地,而他的脚边,则传来了声响。
朱吾世先醒了过来,他睁眼后立刻转身面向宋植,将手放在他的脖颈处把脉,确定宋植有脉象后才放下心来,接着转头看向了身前高大的男人。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王将军。
朱吾世穿着刚登上福源岛的衣裳,身边的宋植也是那身熟悉的白袍,在福源岛的日子如同一场梦,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刚才他虽然昏迷,但是慕容芝与王将军的话他却听的很清楚,此刻明白一切的他心中仍有疑惑,但首当其冲的便是
这宋植怎么还没醒?
“嗯”
突然,宋植发出了一声闷哼,他的面色浮现出一阵不寻常的青光,而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将军,此刻也低头瞥了过来。
“桀桀桀!!!”
一阵大笑声传来,接着福源岛上空风起云涌,狂暴的妖气瞬息自海面升起,连带着福源岛上肉眼可见的黑色魔雾,急速掠上高空。
朱吾世站起身来用手挡着眉眼,抬头看去露出了惊色,下一刻宋植的眉心一道青色灵魄跃然而出,注入到了上方巨大的黑色浓雾当中。
一双巨大,如两轮霄月的湛青色眸子,自暗天中睁开,带着摄人心魄的威压,令朱吾世感到肝胆俱颤,这是本能的恐惧。
这是面对妖圣的恐惧。
“碧霄吞月狐王”朱吾世开口,说出了一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名字,那消失近二十年的妖圣,怎么突然在福源岛上显现踪迹。
黑雾化为了狐狸的虚影,这妖狐头戴星冠,尾有九段,比最高的山峰还要高耸,黑色的躯体里青色雷电隐现,带着寂灭的气息。
“妖神陨落之地果然能让本座起死回生”
碧霄吞月狐王俯视着下方,它雷鸣般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海浪骤然翻涌成冲天的海啸,如同天地间至高的主宰。
朱吾世将宋植背在身后,面色凌然的同时心中盘算着如何逃脱,虽然这几乎
“不要怕”
突然,一道声音从他的耳畔传来,原来是虚弱的宋植睁开了眼,还不等朱吾世开口,宋植便将他的头扭正,似乎在表达他刚才捅自己的不满。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呢。”
宋植说罢,朱吾世这才发现不远处那王将军似乎并不慌张,他只是抬头看着这如同毁天灭地的妖狐,神色从凄怆转为了平静。
接着,他将身后裹挟的白布取下,慢条斯理的取下了帷幔,露出了其中的真容。
这是一柄巨大的长刀,紫金的刀锋雕刻着双头麒麟,足有一人之高,在这呼啸的黑暗中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神光,这光虽不显眼,却能刺破黑暗,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第一把上九狩刃,偃月刀,天问!?”
朱吾世大惊失色,宋植仍不住偷偷敲了敲他的脑袋,这家伙平常那么沉稳冷静,怎么还没想到。
“什么天问,你看看眼前这是谁。”
“亏你当了那么久王将军,难道就没发现,你的名字叫”
话到此处,二人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回头望来,他白色的鬓发在黑夜里舞动,替宋植接了下去:
“老夫的真名,王唯一。”